第二十三章

第六章 柔情悲歌(3)
　　穿过一片宽阔的田野，贺木生很快抵近竹林茂密的土坎边。他回头看了看曾排长和四班的战友们后，右手扶着冲锋枪，左手抓住一棵小指头般大的小树，“嗖”地一声蹬到了土坎上。
　　“这鬼地方竹林真多，附近一定有民房。”贺木生从小生长在桐柏山里，看惯了老家村落处处被竹林怀抱的景象，他心里很有把握地这样推断。
　　为防止敌人在竹林里偷袭搜索部队，贺木生持枪弯腰把这片足有三四亩面积的竹林搜了个过遍，没发现异常情况。当他走出这一大片阴森森的竹林时，发现在这片竹林的南边，果然盖着一幢低矮的小竹楼。
　　“我操，这里还真有民房呢。”贺木生微笑着，为自己刚才的正确判断高兴。
　　贺木生胆大心细，他不知道这茅竹屋里驻没驻敌人，更不知驻有多少敌人。他怕打草惊蛇，便悄悄退回到二排长曾诗美和四班长张天乐等战友们跟前，他把嘴贴近曾诗美耳边，努力压低声音，向他报告竹林边发现了一座越南民房。
　　曾诗美一听，马上来了精神，命令大家就地闪开，悄悄朝那座简陋的竹楼包抄过去。
　　“排长，不中，俺刚才摸清了那座竹楼四周的情况，你带战友们从东、西、北三方设伏，俺迂回到南边堵住那竹楼的正门，咱们四面合击，保准敌人逃不了。”
　　“不，贺木生同志， 这样太危险，再说你额头上还有伤呢。”曾诗美心疼挂彩的贺木生战士，他不愿让他独挡一面，承担可能牺牲的危险任务。
　　贺木生急了，他用近乎哀求的眼神望着曾诗美，语气坚定地说：“排长，别犹豫，就算俺为咱们排的战友在前边挡一挡子弹，大不了死球。二十年后，俺又是一条好汉。”
　　“行，你注意保护自己，如果敌人顽抗，就不要俘虏，干掉他就是。”二排长曾诗美用手比划着杀敌人的手势，最终同意了贺木生的请求。
　　贺木生向曾诗美和张天乐敬过军礼，又向班里战友们挥挥手，眨眼间快步绕到了竹楼的正门前。接着，他端起冲锋枪，用右腿猛地踹开竹楼正门，嘴里连声喊着“若色空叶”的劝降越语，不断扭头扫视着竹楼屋内四周。
　　这破旧的陈年竹屋内，除了几个竹木器具和破烂不堪的灶台外，没有一件像样的家具。看样子，这家人很贫穷。
　　贺木生搜索完堂屋和西边房间，睁着警惕的大眼，转身来到东边房间，见一张破竹床上，躺着一个衣衫破旧、白发蓬乱的六十多岁的老太婆，令他突然想起自己远在千里之遥的国内老母亲，正好跟眼前这个越南老太婆一般年纪。于是，在他善良而天真的心眼里，觉得眼前这个老太婆有几分可怜。迟疑中，他瞄准目标的冲锋枪枪口，不由下意识地从那越南老太婆身上移到了别处。
　　贺木生在同情之心由然而生的瞬间，他开始放下戒备和警惕之神，他把手里的冲锋枪倒背在自己肩上，然后，他脸上带着友善的笑容走近竹床边，准备用双手搀扶越南老太婆从竹床上坐起来。此时在他眼里，这位面容有几分憔悴而苍老的异国老太婆，简直就像他的亲娘，他好想走上前去叫她一声老妈妈。然而，就在他分神的那一片刻，他没注意到那人面兽心的老家伙右手向里移动的细微动作，忽然十分麻利地操起放在竹床里边的一支冲锋枪，对着他的胸部“嘟、嘟、嘟”连开了三枪。
　　而心地善良的贺木生战士，还没来得及做任何反应，便重重倒在了越南老太婆罪恶的枪口之下。他怎么也没想到，这个看似跟他母亲一样面目慈祥的越南老太婆，竟然会残忍地夺走他花样的生命年华。
　　听到竹楼里几声枪响，埋伏在竹屋四周的战士们，在曾诗美的带领下，飞身闯进小竹屋，用一支支黑洞洞的枪口，把竹床上的越南老太婆团团围住，喝令她缴枪投降。
　　越南老太婆扔出弹匣里没了子弹的那支冲锋枪，一脸怒气，不忙不急地用枯瘦的脏手捋了捋飘散在她额前的头发，用死母猪不怕开水烫的语气回答：“狗日的中国兵，姑奶奶会讲中国话，告诉你们这些兵崽儿，你们现在不是当年抗美援越的时候了。你们打死了我当兵的儿子，这仇不共戴天。姑奶奶从当年打法国鬼子起，从来不会投降，你们趁早死了这条心吧。”
　　说话间，越南老太婆突然伸手准备引爆腰间的手榴弹，想要和她眼前的几个中国兵同归于尽。
　　“快闪开，老家伙有炸弹！”说话间，曾诗美手疾眼快，抢在越南老太婆引爆炸弹之前，对准叫花子般的敌人一梭子弹打过去，结束了这个顽固而肮脏的罪恶灵魂。曾诗美上前拉开越南老太婆的被单，发现她右脚缠着绷带，估计这家伙是个老游击队员。
　　猛虎团郑团长听完曾诗美讲述贺木生悲壮牺牲的经过，心里翻滚着一股说不出来的滋味。他连声感叹说，“祖国和人民把优秀战士送到部队，就因为我们搬抄国内作战纪律，冤枉葬送了这些年轻战士的宝贵生命，好善良可爱的战士们哟。”
　　郑团长对失去贺木生这样的好战士感到十分痛心，似乎是在自责他指挥决策失当，当然，也在反思下级军官和普通战士看不见的一些深层次问题。
　　“他牺牲时留下什么话没有？”郑团长问站在他对面的二排长曾诗美。
　　“报告团长，他牺牲得很突然，一句话没留就走了。”
　　“报告团长，这个兵平时话少，但心眼特别好。出征时在南下的军列上，曾说过一句听起来很平淡，现在回想起来很感动人的话。记得当时在军列上为打破大家郁闷的气氛，我和贺指导员组织战士摆龙门阵，问他们上战场有么子想法。轮到贺木生发言时，他曾经说过这么一段话：‘俺没文化是个粗人，俺要说的是，俺家里兄弟姐妹有好几个，上战场后，希望连队和班里的战友，不要跟俺抢战斗任务。因为俺牺牲了家里父母有兄弟姐妹照顾，可你们有的是独子兵，万一牺牲了叫家里老人咋活。”
　　贺木生走了，他兑现了自己庄严的承诺，成了一个永生的伟大战士。
　　“严参谋长，你通知政治处叶主任派新闻干事到一00迫击炮连来，好生挖一挖贺木生烈士的英雄事迹，特别是他不怕牺牲，主动请战这方面的亮点。要马上在全团掀起战场上人人学英雄、当英雄的热潮。”
　　“好，我马上跟叶主任联系。”严参谋长立正敬礼回答。
　　正说话间，在一00迫击炮连左翼的大功连前方，又传来一阵激烈的枪声。
　　严参谋长要通一营电话，询问前边为何发生枪声。一营营长报告说，大功连罗指导员跟张连长商量，趁打仗静下来没啥事儿，便组织连里干部战士下田为越南老百姓插秧。但没想到刚好插完五分田的秧苗，大功连抽去的一排战士准备上田埂时，突然遭到越南一老一少祖孙俩人两支冲锋枪袭击，大功连牺牲战士五人，重伤七人，还有我们二连、三连在城乡结合部也多次遭到越南老百姓偷袭。
　　“够了，扯鸡巴蛋，现在是在敌人境内作战，不是当年国内战场和朝鲜战场，搞个啥子爱民活动，筒直是添乱。严参谋长，马上传我命令，各部队要严加戒备，再不得搞助民劳动之类的花架子，就是军师政治部下这样的命令也不行。我们不能拿战士的生命开这种政治玩笑。马上传令下去。”末了，郑团长又向严参谋长重复了一句。
　　这天傍晚，挂在西山的夕阳，给凝聚在天边的云团抹上了凝固般的血色。它从云层间隙里，露出峥嵘的嘴脸，像殷红的鲜血洒在北越边城弹迹累累的街面和城市建筑上，更显得这边城战况的异常惨烈和战场形势的诡异莫测。
　　郑团长站在标有敌我态势的军用作战地图旁，右手拿着一根小竹棍，指点着军用地图上代表我军的三角红旗，又指了指标明越军防卫兵力部署的白色三角旗，不时与严参谋长低声交换意见。伏在作战桌上标绘坐标的几个作战参谋，忙着用铅笔和三角尺在军用地图上勾画着。
　　坐在长方形大会议桌周边的几位副团长、副政委，还有被紧急召来开会的各营和团直属连队的军事主官们，一个个屏住呼吸，全然没有通常电影里开作战会时烟雾缭绕的现象，也没有人开玩笑和低声交谈。因为他们知道这难得的短暂休整之后，部队马上要向二号地区守敌发起进攻，而猛虎团就是插进敌人心窝的一把尖刀。当然只要有仗打，他们也会像天真可爱的小战士一样，欢喜得蹦跳起来。
　　但今天不同，因为他们还有一个沉重的话题未打开，那是卡在他们喉咙中的一根刺，是堵在他们腹中的一腔苦水。
　　郑团长跟胡政委和严参谋长交换意见后，用响雷般的声音打开了沉重的话题：“同志们，我们猛虎团今天突破青龙河和打下这座边城，伤亡了近百名优秀干部战士，他们牺牲得值！我们为他们骄傲，也为他们自豪。但让人感到十分痛心和难过的是，我们胜利进城不到半天，因为机械地执行《三大纪律八项注意》，而轻敌麻痹，搞啥子爱民助民之类的活动，结果，让越军便衣和民兵钻了我军善良可欺的空子。全团统计类似非战斗伤亡，竟达三十人之多，惨啊，惨啊，令我心如刀绞！不知各位有何感想，我想大家心里一定不好受。”
　　“刚才，团里接到总前指和军师两级战况通报，各参战部队碰到的这种情况很多很普遍，要求我们从爱护士兵和保持战斗力出发，不要对越军和越南老百姓抱有任何幻想。所以，胡政委、严参谋长我们几人讨论决定，在今后作战行动中，执行《三大纪律八项注意》要灵活点，对拒不缴枪之敌要坚决消灭，不要为多抓几个俘虏，冤枉牺牲我们可爱的战士；对越南老百姓不管男女老少，也不管他是不是可怜，一定要先搜身和搜遍住房和藏身之处的旮旯角落，不能让敌人藏匿武器危害我们的干部战士。记住，他们学会了我们全民皆兵的战法，军民难分，好人坏人难分；有疑点的要就地严加看管，听明白没有？”
　　“报告团长，下边干部战士早就对此有些看法。有了团里这道命令，我们今后就好办了。”各营和团直属连队的军事主官们得到这道命令，都如获至宝笑了起来，几乎异口同声地说。
　　“喂，在坐的都是指挥员，有一点大家必须明白，那就是对敌作战纪律还是要的，只是要根据战场实际情况灵活处置，注意拿捏好分寸。必竟越军和越南老百姓能为我军分化瓦解，也是好事嘛，不能乱杀一气。”老搞政治工作的胡政委生怕他的部属乱开杀戒，连忙站起来对大家补充道。
　　“那是，那是，我们晓得了。”作战室内响起一片轻松的附和声。正所谓：
　　神州将士扬正义，
　　自卫还击杀仇敌。
　　错将柔情怜小虫，
　　反遭暗算酿悲剧。
　　囿守陈规痛话题
　　战场不是慈悲地。
　　惨痛血案敲警钟，
　　对敌作战莫大意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