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十九章
午夜秃鹫 by 张汉威
2018-5-28 06:01
第三章 雪崩 5
太阳已经升得老高。
过九点了。昨天晚上,直到黎明时分才有姗姗来迟的两三个小时浅浅的睡眠,西崎的照片和录音电话里的留言、池袋公寓里那两个人的事情,都不曾离开过庆子的脑海。
给恍恍惚惚的脑袋鼓了鼓劲,她爬出被窝走到了电脑前。
开始整理在冲绳和福生收集到的资料,可是精神无法集中。
想要给优打电话,拿起话筒却又马上放了回去,已经是去幼儿园的时间了。犹豫着要拿替换的衣服送过去,可也作罢了。反正在这事件有眉目之前是见不着优了。
实在没有资格做母亲。最近,因此而中断思考都习以为常了。而如果避开中断的时机,则会勾起不堪回首的往事。然而,反复地重现这种状况,似乎就愈发讨厌自己了。
到了十点半之后,庆子才离开公寓,顺路到车站前的超市买了点东西。
坐在电车上的时候,想要整理一下思路,脑子里却是一片混乱。
昨晚见过的姑娘明摆着不是日本人,也不是中国人,恐怕是刚来日本还没几天的朝鲜人。连日语都说不好,全身都露出胆怯,未必是合法入境的吧。在那个阴暗冰冷的房间里,她独自一人照料着身负重伤的男人,肯定觉得无依无靠而沮丧。
因为青木在场,庆子没能让她开口说话,但从见到这姑娘的那一刻起,便时时牵挂着她了。
庆子在池袋下了车,前往公寓。
走过昏暗的走廊,一站到门前,便如幻影般地想起昨晚的情形。异国的男女,枪伤,鲜血,取出的弹丸,男人拿着的手枪,还有身份不明的老医生。并不是电影或电视里的故事,“这是现实”,必须在头脑中这么多次反复提醒自己。
庆子一打招呼,门立刻就开了。
姑娘站着,庆子微微一笑,姑娘的脸上便显出安心的模样。
看窗边的被窝,男人睡着。跟昨晚不一样,睡得安稳香甜。脸色已不苍白,而是泛着红潮,药大概起作用了。旁边扔着空的安瓿和注射器各两支,是姑娘注射的。这么说,她是个比表面看起来更坚强得多的女人。
庆子放下自己带来的超市购物袋,从里面取出内衣和毛衣交给了姑娘。让她握着口红时,她的表情变得很温柔。
最后取出三人分量的盒饭和罐装的红茶,姑娘一脸困惑地交替盯着庆子与盒饭。
屋里跟昨晚相同,和外面一样冷。姑娘只在毛衣上套了件薄薄的风雪衣。
青木买来的东西还装在袋子里放在墙边。简易气炉上的丁烷气罐空了,水壶里剩下的一点水都冷了。
庆子看着说明书,一边向姑娘作解说,一边换了丁烷气罐。
给水壶添上水,一打着火,狭小的房间立刻暖和起来。庆子终于想到要脱掉大衣了。
两人隔着气炉相向而坐。姑娘注视着蓝色的火苗,觉得她脸上的紧张已经舒缓下来。
庆子打开盒饭搁在姑娘面前。
“趁热吃吧。”庆子说道,姑娘高兴地点了点头。
“叫什么名字?”庆子问姑娘。
“漆黑。”姑娘踌躇了一下答道。
“漆黑?”
姑娘在空中比划着写了汉字,而且解释了好几遍,说是“那智之瀑”的“智”, 和“恩惠”的“惠”。
庆子拿出笔记本写了那两个字给姑娘看,姑娘的脸上流露出为难的表情,往男人那边看了看。看她的模样似乎很后悔说出了名字。庆子将那一页纸撕破了,扔到用作废纸篓的超市购物袋里。
“是智惠小姐呀。在你的国家读作‘漆黑’吧。”
“叫智惠就行。”姑娘微微点点头道。
想要问她是打哪儿来的,但一转念就算了。横竖不会老实回答吧,反倒只会让她提高警惕。不过猛然间回答的名字一定是真名。是不假思索说走了嘴呢,还是某种程度上已经开始信任庆子了?
“我的名字,叫松永庆子。”
庆子拿出了名片。不打算隐瞒,已经被卷进事件了。清楚地表明自己的目的,取得信赖,说不定更有机会探求真相。正如青木所言,这段时间必须慢慢让其下决心。
男人发出微弱的呻吟声。
智惠将盒饭放在一旁,扑过去似地挨到男人身边。
男人有两三次大声地发出痛苦的呻吟,身子动了动,便又恢复了平静。睡着了吗,或者因为药物的缘故失去了知觉?
智惠松了口气似地,重新坐到了庆子面前。
“你说十一月二十八日才来到这里吧?”
智惠点点头。
“一个人来的?”
“俊夫……”她那么答道,又禁不住捂住了嘴。是男人的名字吧。
“是叫俊夫吗,姓呢?”
“平田……”声音有气无力地应道。
平田俊夫,庆子将这个名字刻在了脑子里,不动声色地吃了一口盒饭。
“他不是十一月底去了哪里,昨天才回到这儿来的吗?”庆子看着平田那边问道。
智惠默默地点了点头。不觉得她是在撒谎。
假如一日晚上在福生,那一定是在当天夜里就回到这里的,大白天活动太惹眼了。可是这样的重伤,一个人回得来吗?还有其他什么伙伴吗?
“他外出的时候,你就自个儿呆在这里吗?”
智惠又点了点头。
“你,不是日本人吧。从哪儿来的?”庆子索性问道,但智惠不回答。
“不是朝鲜吗?朝鲜民主主义人民共和国。”庆子又缓缓地重复了一遍国名。
智惠依旧不吭声,但是那双眼睛的深处,似乎有什么在闪光。庆子对自己的推测深信不疑。
“怎么来的,飞机?还是,船?”
“船。”
回答的声音小得几乎听不出来,还叹了一口气。
“不是正式入境的吧。有护照的话希望给看一下。”
智惠的盒饭差点儿都要掉下来了,模样显得很狼狈,看着庆子的目光里闪着敌意。糟了。如果就此得不到信任,那恐怕暂时就不会再打开心扉了。
“很讨人喜欢吧。”
庆子从提包里拿出钱包,给她看刚出生半年的优的照片。优伸开双脚,似乎要哭出来的表情,盯着正面看,是优终于学会坐的时候拍的。
智惠目不转睛地注视着。心痛,庆子不想在这样的场合利用优。
“很想帮助你们哪,因此就必须相互了解吧,我是想了解你们的情况,采取最好的办法。”庆子把话分成短句,解释道。
自己现在的心思里没有谎言。不知不觉地,庆子觉得这位目光胆怯的姑娘,和那个挣扎在死亡线上的年轻人很可怜。
这时,智惠突然捂住嘴巴,跑进了卫生间。响起了冲水的声音。
庆子的视线转移到吃了不到一半的盒饭上,轻轻地吐了口气。